时间:2021/6/3来源:本站原创作者:佚名

李纪滇

五十年代初,混迹于县城小镇永丰的钦钻子、志溜子、梁猴子这三人,有人称他们为"永丰街上的三剂闹药"。在基层干部的心目中,他们更是一包"头痛粉"。永丰派出所治安民警谢良豪(家住和塘街彭茂兴乔饼店隔壁,从警前是位皮匠),他背后这样说:这几个街痞溜子不大好管,倒是那些四类份子(地、富、反、坏)好监管些,冒大要我们操好多心。他们基本上是夾紧尾巴做人,不敢乱说乱动。钦钻子这几人,都是贫苦人家出身,家庭成份好,属地地道道的无产階级(当年对違法人员处置从轻发落的一个条件),他们常以此有持无恐。年春的一天,志溜子在桥湾里搞了一支满是泥巴的塘藕,他见到牆上有张永信绸布号的新品广告,不管三七二十一,撕了下來,先擦了手然后又用來包上那支藕。旁边有人这样说:"人家刚贴上去的就被你撕了。"他竞理直气壮地说:"老子是穷得裂血的贫雇农,撕了资产階级私人老板喊别个到他铺子來买货的咯张哄银纸,又么哩?!″说完便揚长而去。确实,平常这几人在社会上,並冒犯蛮大的事,而是小打小闹,每次案值也不大,够不上犯罪。至于他们被喊到居委会或传讯到派出所训戒,乃是家常便飯。住欽钻子钭对门,拖东洋车子的(人力车夫)舜猛子讲:"有时,他在派出所留置久了,搞得不好,派出所食堂还会要赔上他一餐飯"。这话属实,有时侯,他在永丰派出所被留置时间久了,到了飯时,欽钻子因光棍无人送飯,干警出于人道,就会要食堂也打一份飯菜给他吃。当年永丰有条叫"后街上"的街弄子,大约米左右。位置是观聖殿坪靠东头、县农副土产品公司左再往下走,一真到老潭宝路打止。后街上两边大都是破旧瓦屋、士砖屋和茅草房,住的人大多数是从事劳动力的苦力码子、小手艺人,如串街挑担剃头佬、滷锅補碗匠、还有街边种菜户、以及更夫、清道夫、拾荒者和无业流浪人员等,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群。其中就有我初中的同班同学吴志刚(后谋职于水电部第八工程局供应处),他父亲是人力车夫,家庭很贫困,但他好学用功,每期读通学,助学金总评为甲等(20元)。后街上仅有两家体面的店铺,而且还都是开在街尾,靠军路边的口子上。一个是"百炼堂"钢火铺,店内有老虎钳、台鉆、砂轮机一些小设备,店内的师傅並不是土铁匠而是见过世面的师傅,他们可以从事鍛工及枪械、打米机等小型机械修理。老板姓邓,他们家有个女孩邓琼芳,是我扶稼堂双峰一中分部初一同届同学。还有一家是徐元新瓷器号,店内卖的大都是醴陵产的家庭用瓷。整个后街上,有点像现代城镇里面城中村,给人们的印象就是"脏、乱、差"。正街的店铺及外來电影队、剧团演出的广告,一般都不会贴在这街巷那脏兮兮的牆上。钦钻子家隔壁不远处,住了一位僚倒文人,人们称之为"诚相公"的周立诚。诚相公原先祖上家境殷实,在犁头嘴和洋潭一带有田产近百把担租,人寿总还有间"周润昌"南货号铺面。但是到了他父亲周子昆手里,因好睹又呷鸦片烟,到了民国34年9月间抗战光复时,周家田产已全部败光,仅留下周元昌南货铺惨淡经营,到民国37年开年不久,其父和继母先后离世,两老丧事虽然办得体面,但留下债务不少,周润昌南货号只好由周氏家族族长作主忍痛变卖。周家偿还完欠债,所剩银两已不多,勉強够周立诚兄妹在外读书费用。虽然周氏家境破落,但是送子女读书还是读出來了,周立诚高中毕业,女儿周立敏年春在湘乡私立紫峰中学初中毕业,无力继续升学,嫁给了一国军军官,解放前夕和丈夫一道去了台湾。年秋,周立诚在湘乡西阳(今娄星区)私立春元中学高中毕业时,回永丰街上正踫上土地改革运动,划分階级成份时,其家庭被划为工商业兼地主,周立诚本人定为学生。对家庭成份划定为"地主",诚相公很是不服,他从报上和印刷物上,看了许多党中央和中南军政委员会(后來的中共中央中南局)、湖南省委关于开展士改运动的政策及实施方針细节,诚相公根据政策所文:"家庭田畝土地及商业经营资产数额,应以解放前三年实际情况为限",而他家田土早在年已被父辈败光,仅留下人寿总这间铺面。于是他找到当时永丰镇士改工作队干部房鹤皋(后任双峰县长)、旷日升等人诉说,因房等人的话语权还不能作主,此事未果。于是他几次拿着手书的申诉状,找到县委申诉,最后县委书记兼县土改工作领异小组组长康政(后为省委组织部副部长),亲自接待了他,康政书记认真听取他申诉理由后,在他申诉报告上批示:"如情况属实,可在待后土改复查运动中,经调查研究后,按政策予以纠正"。年冬,又进行土地改革复查运动,经永丰镇报双峰县土改工作领导小组批准,最终将他家成份去掉"地主″二字,改为工商业者。诚相公当年他因家败已无房,一直借住在人寿总水弄子边的堂兄家。周家成份改正后,他找到镇政府民政助理员向春华提及此事,向是解放前他们读经正小学(现永丰一完小)的同班同学。向干部对此事也于公于私帮他在后街上,找了间破旧土砖房屋住下。土改复查居民成份出榜公佈的那天,诚相公很高兴,他看过牆上的公佈后,每见到熟人便说:"按照政策,我家成份如今已改为城镇工商业者,它属于共产党革命团结的对象!"后街上出口军路边种菜妇人庆四娘,却对他这么说:"我沙田铺老兄家里五人只有九担谷田,土改评了个中农,他才是政府团结的对象,你们周家解放前是做生意当老板的,不算……"诚答:"你懂得个么子啰?告诉你吧!我们的国旗、五星红旗上,那颗大星周圉有四颗小星。其中一颗是代表小资产谐级,那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!当然也有颗小星,是代表包括中农在内的农民……"周立诚当年高中的毕业文凴,在小镇已是很显赫,再者他家庭出身已予改正,且属于我党团结统战对象,本人成份学生。不久他便到永丰镇工商联当专职秘书,在工商联他能说、能写、会算,对党的统战方針政策理解得深透,又能很好协调工商界各行业的关係。他的业绩很快得到上面认可,认为该青年有培养前途。于是半年后,他被选拔调到益阳专署(当年管辖双峰县)预备干部培训班学习,一个月结业,又被湘潭市某政府机关看中,到了该单位当上文秘人员,列入干部编制。他在单位,无论工作上和业余文体活动上都表现很好,并积极要求上进,很得领导青睐。年还被吸收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(年改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)。但是,这世上之事荣枯本是无常,白云苍狗,一切皆可能。正当诚相公在仕途上混得风生水起时,不料因为他对自已生活作风上自律不严,年2月他在单位上与一有夫之妇通奸,造成对方夫妇感情破裂而离婚,而女方丈夫很有背景,于是他一纸诉状,把周立诚告到湘潭地委监委(相当后來的市纪委),结果最后他被开除公职和团籍。干部当不成了,还丟了飯碗,于是诚相公年5月又囬到了永丰镇后街上,那间破旧士砖屋里。失业后生活无來源,但还得要呷飯,要生存。诚相公乃一介文弱书生,手无缚鸡之力,拿笔杆子还可以,卖劳动力呷飯他不行。呷飯生存,这个问题现实得很。于是诚相公只好在邮政局门口转悠,碰到文盲来寄信就帮人代写点书信赚几个小钱。有时侯也满街溜达,看到哪家办红白喜事,然后毛逐自荐说些好话,协助帮忙书写点对联礼仪类方面的东西,搞点点润笔钱。这些事,也不会经常有,于是他大部分时间,还是在街上闲混。他的闲混与钦钻子他们这些人的鬼混,本质上不同。诚相公他不乱來。有时人们倒是还对他往往产生怜悯之心。因为是左邻右舍,同是天下流浪沦落人,当然诚相公和钦钻子他们也惺惺相惜。况且相互间也有利益相存,有时钦钻子他们要写个交待材料、悔过书什么的,得有求于诚,而诚相公有时在外面出了点小麻烦,钦钻子们也会去帮他摆平。一天志溜子家弄了一鍋肉骨头文(顿)凡豆子,还有一鉢辣子炒油渣,梁猴子不知从哪里还搞來了一茶壶米酒。钦钻子喊了诚相公一道,來到田塅里志溜子家。难得一天有这样的丰盛吃喝,难得在一起大家扯卵谈开心。开始钦钻子他们讲平日被叫到居委会和派出所呵斥训话一些细节,以及训斥他们的干部的众生相,还有某干部的稳私等,钦钻子笑谈在派出所几次关长哩时辰,到了饭时,干警在食堂打了一份飯菜给他,其中所发生的故事。诚相公没有他们这方面的经历,在兴趣地听他们讲述的同时,心里觉得与这些街痞溜子比起來,自己素质上还是要高他们一筹,脸上不觉露出点得意之感。加上他昨天帮镜坪口外,一富农家丧事写祭文挽联,捞(得)了个较厚的包封,刚才又呷了一碗米酒嚥油渣,及一大碗肉湯凡豆下了肚。他很亢奋,脸上泛着红光,他于是犯下了"得意忘形"的大忌。乘着酒兴,诚相公编了一段顺口遛,当着钦钻子他们面,拿支筷子敲着那个窑碗子,学着打莲花落(乞丐的一种唱腔),竞嘲戏起钦钻子他们来:莲花落、落花莲。打不响、不要钱!听我讲、听我言:永丰街上三个溜溜混,身份不比其它一般人:居委会的常來常往之客,派出所留置室的座上宾。群众背后称为"三闹药″,干部见了也是腦壳晕。有时在派出所做客待得久,食堂也分他两素和一荤!绪位兄弟莫见怪,只是大家只穷开心……钦钻子听完后,只笑了笑道:"诚相公,你今天么嘎啦?才呷哩点馬尿水(指酒)就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!"诚囬答:"今日呷得舒服!酒足飯飽后助助兴,几位莫在意……"钦钻子馬上脸一变接着答:"么子鸡把毛助兴,老子不懂!我只晓得咯莲花落,是叫化子边讨钱边唱的顺口溜,周立诚你要清白点,老子们不是叫化子!倒是你咯着背时倒哩霉的书生,咯着被人民政府清洗回家的货,居然用叫化子那套打莲花落的把戏,來叽笑我们几个弟兄。其实,你是着被漏划的地主崽子,如今跟叫化子一样穷得拎光,连你住的那间屋,还是土改时,政府看见你遭孽,连困告(睡觉)的窝都冒得,才散撒给你咯!你跟叫化子冒得区别,你是提支笔和墨盒子,叫化子是拿根棍子和窑碗子,半斤和八两,一个样!划(都)是向别个手里去闹(讨)钱!去年八月间有好几日,你在街上冒闹到么子卵钱,有天夜飯边时,你还在汪家?一带飯铺子门口,问來问去,那副背时相,就是着叫化子!直到了快断黑时,你才帮徐展新飯铺,写了块菜单牌子,还有那块喊客人到飯铺來呷飯的十个大字(广告:欢迎光临本店,丰儉一切隨君),徐老板娘子怜惜你,才撒(送)了一餐夜飯给你呷!"比时,诚相公见他竞把自己与叫化子相比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想当年,他在湘潭当干部时,他见了饮钻子这类人,当是嗤之以鼻。可世事无常,哪里晓得,几年后,他自已也跟他们这些街痞溜子一样,成了吃了上顿愁下餐的街上流子混混了。周立诚少年乃富家子弟,曾经也风流倜傥,名校高中毕业、又是呷皇粮的国家干部。可如今落难时,竟遭这些胸无点墨的下三烂嘲讽!哎,今非昔比!难怪增广贤文上说:"虎落平川被犬欺,龙游浅水遭蝦戏",此一时,彼一时也!这个时候,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一副很尴尬的样子。倒是一直坐着不做声的志溜子的老娘肖五老嬷,看到诚相公那窘迫相,却产生了测隐之心,她说了句:"钦大,算了!人家是读书人,面子上受不住……锅里还有蛮多油水的凡豆子湯。"此刻的饮钻子正处在得意之时,诚相公愈窘迫,他心里愈高兴,他心里这样想:"哼!么子叫"算了",老子才不会"算了"咧!大家都是社会上打流混的人,你不过是读了几句书,就你要面子!老子咯些冒进过学堂的光眼瞎子(文盲),就不要面子了?!"钦钻子目不识丁,但鲁迅说的″痛打落水狗"那套,他居然也懂。此时此地,他决不适可而止,且不惜余力,继续穷追猛打、话锋咄咄:"诚大相公,还记得吗?早几年你在湘潭当干部,前嘎年清明时你囬永丰,來到后街上。你西式头梳得拎光,脚高头响底快靴统起(脚上响底皮鞋穿起),衣衫高斗掛着工作单位金边证章,讲话还一口麻屁B腔,笑脒脒地向舜猛子、宋屠夫、云陀子(棕匠)他们,又发槟榔又发烟,看见了我眼珠子向都不向一下。我们是左邻右舍,我喊了你一声:"诚哥,你狗眼看人低,不但冒发我烟和槟榔,还要囬向不囬向的。我是热脸挨块冷屁鼓,搞得好难堪!可是,你咯如今……哎哟!如今你么嘎哪,把咯么好的飯票子丢嘎哩,你咯着呷国家粮的干部,如今也和我们咯些街痞溜子搞到一起來哩啰?"说到此,钦钻子"嘿嘿"假笑了一下,又阴阳怪气地说:依我看,咯並不怪罪你,只怪罪你褲裆里的小老二不老实!你人並冒犯错,是卵杆子犯哩错!难怪有人讲"卵硬三分猛",真冒皂!你图快活时,腦壳里一发猛,就巅嘎哩!哪里还记得,咯搞得不好,是要掉飯碗的……钦钻子这么一讲,引起屋里一阵嘲笑声。读了书的人,毕竞是读了书的人。此时的诚相公,他心里已有了主意,对钦钻子此时的強势状态,还得來个刚以柔克之。于是腦子里赶紧编了个顺口溜,干脆把这事情挑明,让钦钻子封口园塲。于是他装着一副可怜兮兮相,把那只大窑碗,一边用筷子轻轻地敲,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唱道:"向贵钦,钦相公!你说得对,你道得明!今天我街上来打流,这也是怪我当初,一下子猛了头,让那小老二乱來神!不但团员被开除,国家干部也当不成。又回到永丰街上那土砖屋,与各位街上打流混,今天我酒醉讲错了话,几位兄弟切莫放在心。以后我周某人遇到有难处,还得有劳诸位三弟兄……"他这一着棋蛮灵,大家听了笑了一阵后,钦钻子也不再做声了,走到锅里舀了碗剩下的骨头湯,边喝边把话题转到梁猴子米酒的來路和味道上去了……(末完待续,配图来自网络,与本文无关)(文中钦钻子、志溜子、梁猴子、周子昆、周立诚、吳志刚均系化名)

前文回看

话说老永丰(35):解放初期,那些混迹街头的小混混们

作者:李纪滇,网名心泉思远,双峰县永丰镇红荷村人,年生于云南昆明。五十年代曾居永丰镇和塘街,现居长沙,长沙某国企退休老翁。

主编龚向阳

投稿邮箱

qq.
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:http://www.shuangfengzx.com/sfxxw/10951.html
------分隔线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