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彤芳，字履贞，尝自称“广寒仙客”，吴县(今江苏吴县)人。身世及生卒年月不详。著有《广寒词》一卷。

长相思

袁彤芳

风满楼，月满楼，月白风清动客愁。征鸿声且留。

灯半篝，香半篝，灯尽香沉残梦悠。归舟天际头。

李清照的《一剪梅》下阕云:“花自飘零水自流，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。此情无计可消除，才下眉头，却上心头。”丈夫赵明诚婚后外出，撇下清照独守空闺，久盼明诚的雁字锦书不到，心情非常苦恼。《一剪梅》写的就是清照这种相思之苦。

这首小令《长相思》写的也是这种“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”，不过不同的是:《一剪梅》的“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”，是出自李清照对于另一方的推测与设想，运笔方法是推己及彼；而《长相思》的“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”，则是对于两地人愁闷情怀的正面描叙。两首词的构思极不相同，但二者的风格却又极其相似，即都具缠绵婉转、柔媚感人之韵致，都富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。

《长相思》的起首:“风满楼，月满楼，月白风清动客愁”，展现在人们面前的，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。“风满楼”乃他乡游子的听觉所闻。满楼皆风，表明风声凄紧，扰人清梦；“月满楼”又是他乡游子的视觉所见。

“月满楼”表明此时天上万里无云，碧空如洗，皓月当空，大地如霜。银色的月光照得客舍满楼皆白，也照得这位他乡游子辗转难眠，思绪万千；楼:从“动客愁”推知，指的是旅居客舍。李白的《静夜思》诗“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。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”，写的是他乡游子月夜思乡之情。

《长相思》上阕所塑意境与其相似，所不同的是:《长相思》除了皎洁的月光之外，更加上凄厉的风声，动、静结合，风、月交织，景色益见凄凉，故所以更易牵动他乡游子的乡愁旅思，更教人难以自己；客:指他乡游子，“动客愁”就是牵动他乡游子的思乡之愁。

歇拍“征鸿声且留”，烘染客愁。月白风清的景色，已使他乡游子愁思难耐，偏在这时，又从天外传来数声征鸿的鸣声，这凄厉、悲凉的雁唳，令他乡游子更易惊魂。它有如“风乍起，吹绉一池春水”，在游子的心中掀起层层波澜。

首先，令他乡游子，想起他自身眼下的处境，与征鸿之天涯飘泊，岂不是非常相似、凄凉可哀吗?征鸿的鸣声，还使他想起远在家乡的闺中人儿，她现在正独守空房，酷似一只失群的孤雁，形影相随，何等寂寞孤独!这儿“声且留”的“且”字，非暂且之意，而是进一层写法，它含有对征鸿鸣唳的怨恨之意。这位他乡游子埋怨征鸿不该当他愁思难遣之际，跑来凑趣，几声鸣唳声萦耳际，令他更加心烦意乱，久久难平。这征鸿看来真是有点儿“不识时务”呵!

下片，抒情主人公换了，场景也随着变了。过片三句:“灯半篝，香半篝，灯尽香沉残梦悠“，写的是闺房深处一个灯尽香沉的深夜，思妇梦中醒来，思念丈夫的情景。篝:前后两个”篝“字，指的是两件不同的器物，前一个”篝“字指的是灯罩，即用以罩着灯光的竹制笼子。

陆游《岁暮出游》诗有云:”竹院篝灯留度宿，篝亭夸酒劝无归。＂后一个“篝”字指的是竹制的熏笼，用以熏衣、取暖等等。“灯半篝”是说油已尽，灯将残，光焰极其微弱，看上去似乎只有半篝亮光了；“香半篝”是说熏笼里的香已经烧残，火光与香气都非常微弱，让人觉得似乎只有半篝儿香在焚烧了。

这两句写的是深闺夜景，气氛十分凄凉，它用以衬托女主人公的孤独和寂寞；”灯尽香沉残梦悠“，概括再现前两句的意境，意在突出女主人公，是在灯尽香沉的深夜，从梦中悠悠醒来，它为过渡到后面的抒情预作铺垫。总起来说，过片三句是描写场景，渲染气氛，顺笔点出人醒梦残。

至于梦中的景象如何，却是只字未提，似是有意蓄而不发，设下伏笔，供人遐想。结拍”归舟天际头“，补写梦境，以虚景结情。柳永的《八声甘州》有云:”想佳人，妆楼颙望，误几回，天际识归舟。“这里柳永设想其妻子在家乡盼自己归去的情景，意思是说，想必她在妆楼上呆呆地昐着我回去，不知有多少次错把远处开来的船，当作了我的归舟。

《长相思》结拍的”归舟天际头“，想是从此处化出，不过柳永的“天际识归舟”写的是忆念中的景象，而《长相思》的“归舟天际头”，抒的则是梦境中的渴望，它们的共同之点在于，两者所用均是虚笔，是心灵深处的灵光。

“归舟天际头”表明思妇在梦中，曾见其夫正驾着“归舟”在天际航行，这令她兴奋，又让她失望，可是这“归舟”还在天的尽头呵!这实在是太远、太远的了，这哪能不教她在兴奋之余，便立即陷入失望呢？“归舟天际头”的意境深邃，它把思妇那种复杂矛盾的心态，曲折委婉而又淋漓尽致地再现于字里行间，手法可谓细婉别致，令人低徊吟咏，为之回味无穷。

这首小令构思独特，它的上片和下片均各有自己的描写主体，并且也各有自己的意象与场景。它们各自形成相对独立的两个段落，有如两座并峙而立的双峰，各显神秀。两者从表面上看似无多大关联，前后似乎缺乏承传之势，但是，如果深入推敲，便可发现它们之间，是潜气内转，意脉贯通，并非孤立无缘。游子、思妇的＂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＂，有如一根红线，把上、下两片紧紧地联结在一起，成为两块不可分开的双璧，它们相遇生辉，互为表里。